------ 2015.04.04 打山豬記 ------

「決定了！我要賭一次。」握緊拳頭，我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：「相機不帶。」

猶豫了許久，在出發前往烏來的前五分鐘，我終於咬緊牙關，打開已經打包好的行李廂，把大砲級的相機拿出來，留在家裡。

「現在，我已經沒有後悔的機會了。」我一邊重新收捨行李，一邊這麼告訴自己。這時候的心情，既像忐忑不安，又像鬆了一口氣。

25天前，在一次練習抬腿跑的時候，我拉傷了小腿，練習完全中斷。這個看似不大的小傷，竟讓我14天前在新竹馬拉松，起跑兩公里後倒在路邊，淚灑風城。14天後，緊接著的是這場三個月前就報名的烏來馬拉松。受傷後休息很重要，這場比賽看樣子也要棄賽了。但報名費不能退了，旅館也訂好了，火車票也早就拿到手。要放棄，真的很可惜。

「這次來當攝影師吧。」賽前我本來是這樣計劃的。

年初的時候，我給自己定了三個目標。其中之一就是想挑一場賽事，不當跑者，去當攝影師。每次比賽完，總是興奮期待地在各網站找尋自己的照片，心裡很感謝這些辛苦的攝影師，心想總有一天要換我來回饋。這場烏來馬既然受傷無法跑，不如就來實現這個目標，為其他跑友服務吧。

兩週以來，我都是這樣的心理準備。一直到出發的前一個晚上，一邊收行李，一邊看著手上的號碼布。不知怎地，心裡又澎湃了起來。

「我真的不能跑嗎？」

我在房間裡，原地跳了幾下，小腿不會痛。我開始在客廳、房間小跑步，也不痛。我再試試上下樓梯跑，跑了半小時，竟也完全不痛。

「不行，如果休息不夠久，傷口又拉傷，那反而得不償失。」我一直告訴自己，不要衝動，要看長遠。而且25天沒練習，體重變重了，還跑得動嗎？現在又是32度大熱天，又是痛苦的山路，而且我的跑馬配備都沒帶回來……

我列了101個理由，告訴自己這場比賽應該棄賽。

卻只有1個理由，贊成我要去參賽。

那就是：我～想～跑～！

這個唯一的理由，卻逐漸增強，大過前面的101個理由。我應該聽從自己的理智棄賽？還是順著自己的心去跑？

「就讓我任性地賭一次吧！」我這麼告訴自己。

「寧願去跑了失敗，也不要沒跑而後悔。」出發前五分鐘，我終於找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。拿掉攝影機，帶著不完整的裝備，就這樣，我站上了起跑線。

「砰！」鳴槍起跑了。

「湯哥早安！」這次跟我同跑的，一樣是同鄉的美少女阿苗與百里英雄 Bryin，還有約在後半場同跑的一妹。阿苗一樣是無敵青春活潑。至於Bryin，嗯，肚子愈來愈大了 (請不要告訴他)。帶著不確定的傷勢起跑，其實我心裡還是很擔心。上次新竹馬是在跑了2公里才出現狀況。今天就算一開始狀況不錯，還是不敢大意。

這次我的策略很簡單：跟著阿苗的馬尾跑就行了。 (石頭兄請不要嫉妒)

傷後復出第一場比賽，不求好成績，只求完賽。阿苗是個很奇特的少女，不管賽事規定的完賽時間是多長，她總是有辦法在關門前最後一刻跑回來。Bryin 則是我們三個人中實力最好的，速度可快可慢，通常是配合阿苗的速度在跑。以前有時候我會一個人跑在她們前面，但今天有傷在身，有狀況時需要同伴，更可以用她們的速度來抑制我暴衝受傷。

雖然是說跟著她們兩個人後面跑啦，哈哈！我當然不會選 Bryin 葛格的屁屁來跟。其實阿苗的背影比正面好看 (也不要告訴她 ^ ^)，只是攝影師沒有發現而已。

這場達利組馬拉松是一場奇特的 42+7K 比賽，要跑兩階段。先在5個半小時完成全馬42K，可以領到一個獵人的獎牌，取得獵人資格；然後給3小時另外再跑7K，再得到一個小豬 Dali 獎牌，算是完成獵山豬。獵人和小豬的獎牌可以合體，三個月前我就是被這套漂亮的合體獎牌吸引才報名。跑過42K全馬的我，覺得多這7K，似乎不算什麼。

「有3小時來完成7K，我走路都來得及。」我覺得瓶頸在於能不能在有傷的狀況下，5個半小時內跑完前面的42K。

因為決定跟在後面跑，所以，當阿苗看到狗狗要開心地合照時，我也開心地停下來等；當Bryin說要去「做大事」的時候，我也開心地停下來等。當阿苗撒嬌說「人家最不會跑上坡了」硬是用走路時，我也開心地停下來等。當Bryin 停在補給站大吃大喝時，我也開心地停下來等。等到我身體都涼了，閒到沒事，還有時間發LINE報平安：「目前跑7K，腳傷沒問題。」

1小時了才跑到7K，好慢啊……。

這一點，我很佩服 Bryin 葛格的淡定。明明我們的速度落後了，他一樣可以氣定神閒地等阿苗，不急不徐。我雖然因傷設定只要時間內完賽，不求成績。但用簡單的算術就知道，這樣的速度，我們無法在5個半小時內跑完42K。

「要信任同伴。」我打了自己一巴掌。既然選擇了跟同伴一起跑，就不要懷疑。而且，如果我中途傷勢發作，我還要靠他們幫忙呢。

這場的賽道風景優美，補給也相當棒，竟然還有烤香腸。志工主動認真態度又親切，短裙辣妹的加油更是讓人振奮。如果沒有時間壓力慢慢跑，真是一場相當愉快的賽事。

終於完成21K半程了。我看看手錶，已經過了3個小時。

「嘎？半程就用超過一半時間？」我皺了一下眉頭，但沒有吭聲。誰都知道馬拉松後半體力下滑是更難跑的，太陽也開始露臉，汗水開始大滴的流下。看他們兩個悠栽悠栽，大吃大喝，半走半跑的樣子，我心想：「他們應該是放棄這場比賽了吧。」

我雖無奈，但也莫可奈何。有傷在身不能強求，但總是有點不甘心的感覺，難道真的抓不到山豬 Dali？這時候，遇到一段長下坡。想不到阿苗開始加速了，Bryin也往前衝了過去。

「疑？阿苗下坡竟然可以跑這麼快？」果然腿"長"的人不必擔心膝蓋。

我試著跟上，但我的傷勢不明，不敢全力衝刺，竟被她們拉開距離到200公尺遠。一直到休息站，兩個人又停下來，我才逐漸跟上。

現在我瞭解了，他們狀況比我好，我得利用上坡時先趕一點距離，等下坡時她們就會追過我。於是我放棄美少女的馬尾，跑到她們的前頭，但大致也在視線範圍內。到了下坡，她們兩個又會趕上我。

4小時了，我們只跑到29K。太陽愈來愈大，大部份的人都開始用走的。我開始感覺體力不行。今天整個節奏都不對，25天沒有跑步了，狀況實在不好。剩下1個半小時要跑13K，如果是我狀況好的時候也許可以，但是現在的狀況，就算用力跑，可能還是無法在時間內完賽。

「復健跑嘛，輕鬆一點，好好享受才對，何必這麼辛苦？」這時候，浪漫派的我站了上風。

「不到最後關頭，怎麼可以輕言放棄？」理智派的我突然敲了自己腦袋一下。「只要你不要停下來，這場比賽就還沒結束。」

我如夢初醒。好吧，咬緊牙關繼續跑。就算趕不上，也不要留下遺憾。說來輕鬆，大太陽下跑山路，可不是好玩的。沒多久，我竟然抽筋了。

「難道神社的籤言又要應驗了？」

年初去日本旅行，在一個有名的神社抽籤。大部份的人都抽到「大吉」「上吉」「小吉」。可是，只有我抽到「下吉」，就是不吉的意思。年初到現在，我果然又是受傷棄賽，又是公事上嚴重的不順利。我停在路邊拉筋吃鹽巴，一邊想著那張籤。

「你沒事吧？」阿苗跟 Bryin 輕輕從我身邊跑了過去。

「沒事，你們先跑，我會趕上的。」休息了幾分鐘，我重新開始吃力地追趕，慢慢又超前了。可是速度還是快不起來。

5小時整，我們來到36K。剩下半小時要趕6K，就算在我狀況最好的時候，也沒辦法跑這麼快。我心裡明白，大勢已去。

「真是不甘心。」我的心情有點沮喪。但慶幸的是，我的腳傷都沒發作，可以確定恢復了。我的問題不在傷，而在太久沒練習，耐力跟體力都退步了。

這時候，驚人的事情發生了。

「湯哥，不要放棄，我們一定來得及的。」阿苗不知怎地突然清醒，從我後面以很快的速度衝了過去。

什麼？阿苗什麼時候可以跑這麼快的？這真的是她嗎？不是說不會跑上坡路嗎？十秒鐘後，Bryin也超過我：「湯哥加油！」

我以為她們兩個早就放棄了，想不到她們後勁這麼強。既然如此，我當然也不能放棄。就算明知道不可能，也要孤注一擲，放手一搏。不管一切了，衝吧！我不理會腳有多痠多痛，開始拔腿狂奔。一直隱約覺得又要抽筋了，也不理它，跑就是了。但是，我竟然追不到他們兩個，距離愈拉愈遠，漸漸連她們背影都看不到了。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們前面敢跑這麼慢，原來她們對自己後段的爆發力這麼有自信。

我不再多想，只是一直衝。信賢步道有點濕滑也不管，過吊橋也不管橋上觀光客的驚訝，還是咚咚咚地跑；遇到攝影師也沒空招手微笑，先衝再說。我的心跳拉高到190下，一直超越其他跑者，不管身上的痠痛，沒命地往前衝。

過了吊橋，手錶顯示還有4公里多，心想可能還是來不及。可是抬頭一看標示：39K！只剩3公里！怎麼突然少了1公里？(事後我認為是大會之前的標示錯誤。) 哇哈哈，真是天助我也。時間大約剩20分鐘，用我最快的速度跑完3公里，可能還有機會。我精神大振，繼續死命狂奔，真是不知道那裡來的力氣。

通過勇士廣場，隱約看到帥氣的一妹在那裡對我伸手大喊：「湯哥加油！我等你一起跑後面7K！」我只剩抬個手示意的力氣，兩條腿根本不敢停下來。最後1公里是下坡，我拼命閃躲遊客，馬力全開，用盡最後的力氣，終於看到終點出現在我眼前……

我完成了！

11點28分，在關門前最後2分鐘，我通過終點了，拿到獵人獎牌了。哇哈哈！

我竟然用190的心跳連續衝刺5公里。雖然沒有感動到哭出來，我的腿卻累到站不住，一屁股在旁邊坐了下來。

「先生，你要趕快去7K的起跑點勇士廣場，2分鐘後就要起跑了。」對吼，還有一隻山豬 Dali要打。

「不是有接駁車嗎？」我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，坐在地上喘著氣。

「有，你可以往這邊走600公尺下坡去等接駁車，15分鐘車程；或是往那邊走1公里上坡去勇士廣場。起跑的關門時間是12點整。」

什麼？原來痛苦還沒有結束，我還得在30分鐘內回到勇士廣場，才能跑下一段的7K獵山豬。阿苗跟 Bryin 早已不知去向，這時候我的腿，早就不是我的，根本叫不動它們。現在要如何是好？

「不行，我一定要抓下這隻山豬！」坐了5分鐘，我勉強站了起來，開始往1公里外的起點走去。

剛才最後6公里已經耗盡我所有的力氣，現在這區區1公里，竟是一個很大的折磨。我拖著幾乎是殘廢的雙腿，困難地往上走。沒走幾步，就痛到坐了下來。

我已經沒有力氣了。

這1公里，怎麼這麼遙遠？

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，我急也沒用。半走半坐，慢慢前進。時間剩不到10分鐘，我卻還走不到一半。電話突然響起，是 Bryin 打來的。

「湯哥，我們跟一妹都在起點等你。」

「我……唉喲！」只不過是拿起手機，這個動作，竟然讓我大抽筋！痛到電話掉到地上。

「你們不要等我，先跑好了。我能走到就自己跑，如果不能就放棄。」是我自己能力不好，不能怪別人。我痛苦地請他們先起跑，不想要擔誤她們。

我放鬆鞋帶，拼命揉自己的雙腿，讓它恢復循環。拿了兩顆普拿疼，吞了下去。看看手錶，只剩6分鐘了。

「我一定要獵到這隻山豬！」我不肯服輸。

深吸一口氣，我站了起來。不知道那裡來的力氣，我又跑了起來。本來連站都不行的我，竟然還在跑。就這樣七扭八拐的前進。

11點59分，我終於跑到起點！

我取得獵山豬的資格了！

一通過起點，我立刻雙腳無力地坐到地上。全身都在痛，心情更是激動，眼淚幾乎要掉下來！

我曾經好幾次，在衝過「終點」的時候，感動莫明。

但這是第一次，我在衝過「起點」的時候，激動到掉眼淚！

這明明是 42 +１ +7K 嘛！中間這個隱藏的1K，比前面的42K還要累人。

我坐了20分鐘，脫掉跑鞋，按摩起自己的腳。等腳稍微恢復知覺以後，重新整理衣服鞋子，才站起來往賽道走，開始接下來的7K獵山豬賽程。起跑時間已經過了50分鐘我才要開始比賽，賽道上早就沒有其他跑者。沒多久我就遇到7K組跑回來的人，而且愈來愈多。我走的方向，跟所有的人相反。

「不管，我一定要獵到 Dali。」我咬緊牙關前進。

接下來的7K限時3小時，雖然延誤了快1小時，但時間應該夠。我已經無法再跑了。忍著痛，在正中午的大太陽下，跟所有人反方向，一步一步往前走。喝著僅剩的水，吃幾顆蕃茄，用剩餘的力氣，困難地走在賽道上。沒多久身邊已經完全沒有其他跑者，7K組大部份人已經完賽了，只偶爾遇到幾個跑比較慢的全馬組跑友。雖然只是用走的，但大太陽下，汗流夾背，我早就沒有力氣，腦袋空空，無神地走著，只靠意志力在支撐。

而且，我還出現視幻覺。

我竟然看到一妹在前面等我。還高高搖手對我打招呼，臉上掛著笑容。

沒多久，連聽幻覺都出現了。我聽到一妹大聲喊著：「丫湯哥！」

疑？難道真的是一妹？

等我走近一看，哇！真的是一妹！

一妹竟然遵守承諾，不離不棄，在賽道上等我！

不爭氣的眼淚，差點又要掉下來。我差點要衝過去抱她。

「如果我知道你後來沒有放棄，我會在起點等你一起出發的。」嗯，報名時我們的確是這樣約定的。是我自己不爭氣，跑太慢趕不上。沒想到她真的在等我。

一妹是馬場的高手，報名小小的7K，絕對不是為了比賽，只是為了實現跟我一起跑的約定。我的心裡，暖暖的。

這樣走著走著，我們逐漸接近真正的終點了。

「最後500公尺，我們跑回去吧。」我下定決心。「我不要走回終點，我要跑回去，光榮地抓下山豬。」

「湯哥你真的行嗎？」一妹知道我的腿早就不行了。

「我跟妳的約定，是一起跑，不是一起走。」我說。「妳遵守約定，我也不能違反約定。」

就這樣，我再次拿出最後的力氣，跟在一妹旁邊跑了起來。400公尺，300公尺，200公尺，終點接近了。

「湯哥，你的腳步聲怎麼還是一樣這麼吵？」果然是我的教練，這個關頭還要念我一下。但這時候我聽了，卻覺得心頭暖暖的。

「達陣！」我們終於一起跑過終點了！

這是我今天第幾次激動？我已經數不清了。

我終於賭贏了，完成了這次的目標，沒有受傷，在時間內完賽，得到獵人資格並且抓下山豬。我終於破除了神社的魔咒！

太開心了！哇哈哈哈哈……

「對不起先生，我們的小豬獎牌已經發完，沒有剩了。」

「什麼？！！」聽到志工這麼說，我眼睛睜大大，嘴吧張大大，不敢相信我聽到的。

我的山豬………… 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