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後一個補給站

「這是最後一個補給站嗎？」我喘噓噓地問道：「還有多遠啊？」

「只剩4公里而已。」美麗的志工阿姨笑得甜蜜蜜，對比之下，我顯得好狼狽。「就快到了喔，加油！」

「4公里……」汗流夾背的我，腿已經痠到快站不住了。勉強抬起頭，望向終點的方向。

「怎麼還這麼遠……？」

* * * * * * * * * *

「最後一個補給站到了！」

踏著輕快的腳步，我面帶笑容，信心滿滿地跑進這個補給站。都還沒開口，熱情的志工阿姨馬上遞上一杯水。「就快完成第一圈了，加油加油！」

這是一個跑兩圈，每圈21公里的賽道，我正在跑第一圈。半馬的跑者到這裡，已經在做最後衝刺。

「謝謝！」主動關心跑者的志工，總讓人覺得心情愉快。我看了一下手錶。

「哇，這麼快？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速度。我心算了一下，「不會吧，今天狀況不錯，有可能破PB (Personal Best 個人最佳紀錄) 喔？」

高懸了兩年的PB，當然是在冬天的平地馬拉松創下的。自從我開始跑超馬以後，重點放在距離，已經不再拼速度。這個PB就這樣掛在那裡，兩年都沒動過。今天明明是夏天，我卻發現自己有機會破PB！

「別亂想了，五月這種天氣，不可能破PB的。」我趕快阻止自己想破PB的念頭。「事前已經計劃好，今天是當成長距離的訓練呢，而且要連跑三天。」

是的，兩個月後我有更重要的比賽。今天這場並非我的重點賽事，而是當成兩個月後重要比賽的訓練之一。昨晚還先去跑了10公里，故意讓自己的腿有點疲累，以加強訓練的效果。

「待會兒見！」吃飽喝足，我心情愉快地跟志工阿姨們揮揮手，她們也熱情地跟我揮手。等一下還要經過一次呢。

「疑，怎麼速度還是這麼快？」雖然已經告訴自己放棄破PB了，但是跑完第一圈，看了一下手錶，速度卻不減反增。這個前半馬，比我創PB那一場還快。

「看樣子，我的腳不聽大腦的話了。」我心裡笑笑。

雖然是夏天，但是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，氣溫不高。早上開車到會場時還在下雨，本來以為今天會淋雨跑的。怎知到了會場，雨就停了。涼爽的天氣甚至冷到手會發麻，實在不像五月天。

「這種好天氣，真是天賜良機。要不要把握機會衝一下看看？」我的腿開始蠢蠢欲動。

前段衝太快，會造成後段無力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，我也一直奉為圭臬。但是今天前段跑起來，好像很順，不知不覺跑出還不錯的成績。

「疑，那不是傅大哥嗎？」開始跑第二圈不久，我就看到不遠的前方，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傅大哥是馬場上的傳奇人物。不僅跑得好，人面廣，更主辦了多場口碑很棒的比賽 (南橫百K、環花東333、關山101Mile……)。剛才起跑2公里的時候，他從我後方超了過去，以令我訝異的速度狠狠地把我甩開。而現在，我竟然逐漸追上他了。我不禁有點小得意。

「傅大哥！」我從後方叫了他一聲，慢慢地超到他前面。我沒有回頭看他，只是在心裡想像著他驚訝的表情，心中的得意不在話下。不知不覺又加速了一點，把他甩開。

「別跑這麼快，今天的你沒有破PB條件的。」理智又在提醒腿了。我想起昨天站上體重機那個驚人的數字。

「哇……重了5公斤！」半年前受傷以後，練習量大減，體重直線上升，我自己都不敢相信。「你現在的首要目標是增加跑量，讓體重減下來，而不是破PB。」

雖然是這麼計劃，但是，難得的好天氣，加上超越傅大哥的快感，我的腿還是不聽話，不知不覺一直在奮力跑。

跑在一望無際黃澄澄的稻田裡，好漂亮，令人心曠神怡。但是，想破PB的念頭，讓我沒有空暇停下來拍照。可愛的人氣女神安琪娜就跑在我附近，也沒空閒多看她幾眼。

「疑，腿不太對勁？」

當我意識到腿開始無力的時候，已經來不及了。

這個無力感，不是慢慢開始，而是突然襲上來的。好像身上一下子多揹了20公斤的重量，突然好沈重。在30公里的地方，我腿軟了。不得已，開始變步兵走路，然後回頭看一眼。

不回頭還好，一回頭，我簡直嚇傻了。

「傅大哥？」原來他一直跟在我後面，我根本沒有甩開他。

「今天天氣涼爽，很好跑吼！」看他臉不紅氣不喘，說話輕鬆自在。我則是喘到無法連續一口氣說話。我這才明白跟傅大哥實力的差距，剛才的超車只是自己的得意忘形。

我們走路聊了一小段，然後再開始跑。可是我發現，儘管已經走了一段路讓腿休息，腿力還是沒有恢復。我逐漸被傅大哥拉開，他的背影愈來愈小，終於看不見了。

「真糟糕，剛才有了想破PB的念頭，一下子跑太急。現在嘗到苦果了。」我開始後悔，但是為時已晚。馬拉松不只比體能，更要比心志。今天我竟然沒有把持住，自亂陣腳。

「剩10公里，怎麼還這麼遠啊？」這是一個警訊。連全馬都遇到撞牆期，我要怎麼跑百K比賽呢？傷後練習不足的結果，現在完全顯現。

「現在擔心也沒用，先撐過這場比賽再說吧。」我半走半跑，一吋一吋吃力地往前推進。

在接近金城武樹的時候，我看到前方一位老先生的背影，也是吃力地走著。

「哈哈，跟我一樣。」果然到了30公里以後，大家都容易有狀況。我慢慢接近，終於跟他併肩走在一起。

「鐵腿了。」老先生笑著對我說。「練習不夠就是這樣。」

我暗吃一驚。練習不夠？這是說他自己，還是說我啊？

馬場認識的人越多，越明白臥虎藏龍的人很多。尤其有點年紀卻仍在馬場上跑的人，更是千萬不能小看。我遇過跑很慢的跑者，自以為我比他強，一聊才知道原來對方是在跑連日馬。雖然這位老先生走得有點辛苦，我一點都不敢小看他。

「我腿軟了。」我說。他鐵腿，我腿軟，誰比較強啊？我心裡納悶著。

我再次慢慢跑了起來。跑沒幾步就聽到後面的腳步聲，老先生也跑起來了。

「呃……腿好痠。」我其實只是想跑一小段再用走的，但是老先生跟在我後面，我反而不好意思用走的，總不能輸一個老人家嘛。

「對了，最後一個補給站快到了。」我想起那個補給站。「先想辦法撐到那裡再停好了。」

於是，我費力地跑著，希望至少維持不被老先生追上。小腿有種撕裂的感覺，大腿則是沈重無比。我明白這是我跑量太少，訓練不足才會這樣。

終於，我看到了最後一個補給站。遠遠的就看到之前那位熱情的志工阿姨，已經拿著水，站在一旁等跑者了。

「終於又看到妳了！」我開心地對阿姨說。「這是最後一個補給站嗎？」

明知故問。我只是想親耳聽到，多給自己一點希望。

「只剩4公里，快到了喔！」她笑得好燦爛，好像一朵太陽花，看起來很舒服，讓人的心都融化了。

「嘎？不是3公里嗎？」我在心裡滴咕著。狀況不好的時候，連1公里都要斤斤計較。第一次經過這裡時，我還意氣風發，一心想著破PB；想不到第二次來，卻是苟延殘喘。

「多吃一點吧，最後一站了。」幾個志工阿姨一起熱情地招呼我。這一站，竟讓我像回家的感覺。

「呵……想坐下來，不想跑了啦。」我笑笑。過去狀況好的比賽，我都是跳過最後一個補給站，直接奔向終點，以節省一點時間的。而今天，我卻巴不得在這最後一站，擺張躺椅坐下來。

就在我吃著補給的時候，老先生也出現了！

「加油！」我跟老先生揮揮手，他對我報以微笑。我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停留了。

「明年見！」我用最後的力氣，大聲地跟這個最後補給站的阿姨們說再見。她們也熱情地跟我揮手。

「跑輸傅大哥就算了，總不能輸給老先生吧？哈哈！」我吐了一下舌頭。

明明腿很痠了，我卻不太敢停，一直感覺老先生就跑在我後面，像之前傅大哥緊緊跟在我後面那樣。沒多久，我竟然聽到「咚咚咚咚」的腳步聲，從我後面追了上來。

「不會吧？老先生在加速了嗎？」我大吃一驚！

「加油！」一個身影從我身邊超車了過去。呼！幸好是個年輕人，不是那位老先生。

「好家在。」被別人超越了，我竟然很開心，鬆了一口氣。「那位老先生，怎麼好像老天爺派來盯我的？哈哈！」

涼爽的五月天，綿延無盡的稻浪，最後一個補給站，鐵腿的老先生，構成這場池上馬拉松的珍貴回憶。我學到了寶貴的一課。

身體是痠痛的。心，卻是快樂的！